我和这个叫涂雨生的三年级学生，在1999年最后的日子里，栽下一棵小树。
小树在挖好的深坑里，拖着重重的泥根，不很安份地东倒西歪。我对孩子说：“你扶着小树，我来填土。”他很听话，认真地用双手吃力地把小树扶正，我一锹一锹地铲起南方胶块一般的红泥土，填在坑洞里。填满泥土后，我说：“得把泥土踩实，那根部如果漏气，树就活不了。”三年级学生很懂事地点点头，随即，用那双穿着白色旅游鞋的脚，和我粗大的黑皮鞋的脚一同密密地踩实泥土。
树身上挂着一块红色小纸板，要求栽树的人写下自己的名字。我写下自己的名字，孩子在后边签上“涂雨生”三个字。因为一棵小树，我们一老一少两个陌生人的名字就这样连结在了一起。一切都完结了，我拍拍手上的土，端详着小树：它是我们献给新世纪的一份珍贵的、有生命的礼物。50年后，我肯定不会再看见这棵树的茁壮与蓬勃了。可这个叫“涂雨生”的孩子，那时将会在这一片树荫下，回忆我们栽植它的这个难忘的日子。孩子说：“写一句话给小树吧！”我想了想，抽笔边写边念：“一定要活着！”孩子歪着脑袋看我写字，一双清彻的眼睛扑闪着，大约是想尽力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。
“一定要活着！”自然，这是说给小树的。这一棵树，代表了我们的一片信念。今天，站在这一片荒野里，它是为一种使命而来的。它要和一个新世纪结伴而行。风呀，雨呀，雪呀，虫呀，病呀，都会无法意料的突然降临。活着，就是要学会坚强，学会适应，学会柔韧，用生命的顽强战胜一切不期而至的灾难，长粗长壮、开花结果。这些道理，孩子也许还想不到那么远，但我想，讲给他，他会懂。
写完这句话，我扭过头对孩子说：“这话也是说给你和我的！”我不想对他阐释那其中更多的含义，只希望他记着这句话，相信随着年龄的增长，他会慢慢明白话中含义的。
生于二十世纪四十年初叶的我，如今扳手指算算，也经历了战争、饥饿和灾难，看到和听到过许多生命悲惨夭折的故事，也目睹和耳闻过许多生命顽强活下来的故事。人的生命，其实和一棵树，一株草没有多大差别，说脆弱也脆弱，说顽强也十分顽强。父母给了我们生命，就是给了我们最伟大的礼物。它是使这个世界变得美丽的至关重要的因素。活着，之所以重要，就在于它保留了生命这个创造和发展世界的基本条件。对于乐观主义者，活着，似乎不是什么问题；对于悲观主义者，活着，却往往是一道难解的哲学方程式。在这个哲学死结前面，我们常常会发现有可悲的生命倒下。
人们给了新世纪很多很多祝福，谁会不希望和相信明天会更美好！但是，你还得相信，灾难其实也同时潜伏在新世纪的每个毛孔里。设法排除和战胜那些灾难，让生命的旗帜美丽地飘扬在陌生世纪的深处，对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生命将是何等重要！
涂雨生，可爱的孩子，你得常去看看咱们栽下的那棵小树，记着我们写在纸板上的那句话。新世纪的阳光会使纸板上的字迹褪色，但我相信那句印在你的心灵里的话，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黯淡的。
 |
